血與契約。Episode 1 契約建立

   第一節  贈恨的起源


  約莫百年前,在大陸深處有個再平凡不過的小村莊,總人口數不多頂多一百人左右,村民們自給自足,與世無爭,樸實而平靜,彷彿時間不曾逗留在這片土地上,加上擁有天然的屏障,倘若不是不小心在旅途中迷途了,也很難找到這純樸的農村。

  最初遷居於此的村民以「撒拉姆」作為村落的命名,源自他們虔誠的信仰,意即「感謝一日平安」之意。

  村莊的中心是一座宏偉的教堂,它矗立在一片空地上,擁有著古老的石牆和飄逸的尖頂。這座教堂什麼時候落成的已經不得而知,據最初到來的村民們的說法,教堂在他們來時就以矗立在這裡。

  每逢節慶或特殊的日子,村民們都會聚集在這裡,共同祈禱和感謝。教堂不大,但可以容納至少近百位村民,其末端有座神像,那是撒拉姆村信仰的中心,平時都有專職的神父固定替神像擦拭,並定期奉上鮮花。

  一日,神父一如往常的擦拭神像,心情愉快的哼著聖歌,在準備攀上梯子擦拭神像頭部時,臉頰突然感到一陣冰涼的濕意。

  神父下意識以手背抹去,卻感覺到更多的冰涼滴落在自己的臉上。

  強烈且不祥的預感如同藤蔓自心頭蔓延開來,他嚥了口唾液,緩緩抬起頭,卻見神像的雙眼竟淌流著鮮紅的液體。

  他立即意會,這是災厄即將降臨的徵兆。

  「神啊。」神父雙膝跪地,兩手相握,喃喃祈禱。

  至少,請庇祐這片土地的人民,在死亡的時候,不要有太多的痛苦。

  神的信使是否能將他這片微薄的心意傳達天聽嗎?

  於是神父轉向神像的另一方虔心祈求著,那是尊天使的雕像,六翼展開、雙手搭在長劍頂端,與慈眉善目的主神像不同的,這尊天使的雕像神情堅定,給人種充滿希望的感覺,彷彿透過它,能夠感受到來自上神的慈悲。

  「啊啊......大天使拉斐爾......。」

  也許只有那一瞬間,在神父沒有察覺的時候,大天使拉斐爾的雕像,頭部似乎朝他緩緩轉動。

  今日村莊的天氣非常晴朗宜人,是個適合外出採取草藥的日子,凡爾琳特別起了個早,換上輕便的服裝,簡單盤個髮,腳步輕快的走下木製樓梯。

  「爸、媽,早安!」 她歡快的向父母親問早,接著走到餐桌前拉開木椅,一屁股坐下後便開始享用美味的早點。

  「吃慢點,狼吞虎嚥的,又沒人跟你搶!」看女兒毫無修飾的吃相,母親忍不住笑罵。

  「姐,你年紀不小了,再不修飾下,遲早會把隔壁的葛蘭哥哥嚇跑。」胞弟艾森冷冷提醒。

  凡爾琳一腳直接踹向坐在對向的艾森。

  「嚇!女野人!全村都知道那傢伙對你很有意思好嗎?」幸好閃的快,不然他的小腿脛骨今天大概報銷了,

  再補一腳。

  「你這野女......唔......。」艾森表情像吃了黃蓮果一樣苦憋,閉上眼死命忍著那來自脛骨的疼痛。

   「好了好了,大清早就這樣吵鬧,當心消化不良。」母親趕緊過來將話題岔開。

  凡爾林啃著美味的吐司火腿蛋,眼睛仍直望著艾森,嚼著食物的嘴同時哼著小曲,顯然對於欺負胞弟這檔事樂在其中。

   「我吃飽了,讚美上神賜予美好一天的開始。」

  隨意取了張面巾抹了抹嘴角,凡爾琳低首垂目的十指交扣的做了簡易的祈禱,便起身拎起布袋準備出門。

  「琳,等等。」父親在凡爾琳準備踏出家門前將一把短刀交給她,說道:「神父說近來外頭似乎不甚平靜,這把刀你帶在身上,以防萬一。」

  「好,謝爸。」接過父親給予的短刀,凡爾琳順勢給了個大擁抱,並說了些安慰的話語。

  她不曉得,即將轉身踏出的,是步向往後不斷輪迴的地獄。

  這裡是村外附近最遼闊的一處林地,因地勢特殊,加上豐沛的陽光雨水,這裡所有一草一木都生的特別茂盛,饒富生命的氣息。

  凡爾琳正用小鋤頭在一處林蔭之地採掘,先是用鋤頭尖端小心翼翼的將土壤撥開,待撥得差不多以後,便將鋤頭先放置在一旁,直接徒手將土壤挖開,露出藥草本體。

  不知不覺已經將背來的布袋裝滿,雖然她還想再摘採,但得讓眼前這片孕育萬物的大地,有所喘息才行。

  況且這些量,已經足夠村民用上好一陣子了。

  她雙手交握,心懷感激的對著這片土地道出感謝之語。

  「大地的女神啊,非常感謝您今日的恩賜,感謝您讓村民遠離病痛之苦。」

  突然地,風,毫無預警的颳起,同時夾帶著強烈的腐敗氣味。

  凡爾琳心中一凜,才猛然驚覺四周圍竟安靜的詭異,對呀!她怎麼沒注意到平時四周圍總充滿豐富的蟲鳴鳥叫,偶爾伴隨著小型獸類的足跡,今天卻......。

  她抬起頭仰望,一片又一片大的驚人的烏雲不知何時早已壟罩半片天空,她的心中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,拾起裝滿草藥的背袋趕緊離開這片林蔭之地。

  另一邊,距離撒拉姆村不遠的一處小丘上,不知何時聚滿了一群不知是為何物的群體,它們的身軀黑青,有的甚至腐敗不堪,有的甚至皮肉還尚且完整勉強能夠辨識,那是食屍鬼,而在食屍鬼的中心點,一個男人昂然佇立其中。

  男人緩緩抬起手,四周圍原本躁動不安的食屍鬼頓時安靜下來,混濁的目珠或漆黑的目眶皆望著他,似是等待其接下來的指示。

  只見男人緩緩啟口,簡單幾字,便直接宣告撒拉姆村的結局,將其永遠的留在過往的時光之中。

  他的話語像摻了毒,滲入食屍鬼們的骨血,促使它們發狂似的朝撒拉姆村奔去。

  不消多久,村民的慘叫聲四起。

  啊......真是愉悅。

  男人歡快的閉目享受著。  

  有多久沒有聽見如此悅耳的叫喊?

  等到凡爾琳趕回村落時﹐撒拉姆村已經沉浸在一片黑暗與鮮血之中,她的雙眼睜到最大,瞳孔顫動、呼吸急促著,踏著沉重的步伐,不敢相信自己才離開不過幾小時的時間,村裡竟發生這樣的慘劇。

  她本能的邁開雙腿,繞開還徘徊在村裡的食屍鬼,用盡全力的奔回家,當她撞開半闔半開的家門時,眼前的情景讓她差點放聲大叫。

  「爸、媽......。」

  凡爾琳緩緩走向身軀已被食屍鬼撕碎的殘破不開的父母,順著他們不瞑目的雙眼所望去的方向,隨即意識到整間屋子沒有看見胞弟。

  她跑上二樓,把所有的房間都找過,接著回到一樓,發現地板有條長長的血痕延續到門外。

  正想再外出尋找弟弟時,有個男人恰好出現在凡爾琳的家門外。

  因來不及停下,他們撞個正著,男人如銅牆鐵壁般絲毫文風不動,凡爾琳卻因反作用力而摔個大跟斗。

  在她趕緊爬起來,抬頭四目交接的瞬間,她就確認,這場村裡的慘劇,眼前的男人就是整起悲劇的主使者。

  唰地!她掏出臨行前父親交給她的短刀,渾身戒備。

  「啊......有活人。」男人的聲音冷漠而低沉,充滿了強烈的壓迫感,他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女子,像是審視玩具一般。「架式倒是不錯。」

  凡爾琳只覺得隨著男人打量的眼神,一股無法抗拒的恐懼感壟罩著她,使她無法動彈,但她不能退縮,強烈的憤怒驅使著她揮舞手中的刀。

  沒多久,男人開口,單手一抬,門外隨即走進一隻食屍鬼,「了結她。」

  之後他轉身離開。

  才走沒幾步,身後傳來一聲沉悶的重物倒地聲,男人聞聲回首的瞬間,短刀的尖端也來到他的面前。

  男人咧開嘴笑了,露出兩根尖牙。

  他抬起右手,準確無誤的掐住凡爾琳的脖子,同時嗅到一抹血腥味。

  剛剛她撂倒食屍鬼的時候,左大腿外側不小心給食屍鬼抓傷,正鮮血淋漓的直流。

  男人忍不住多嗅了幾許,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蔓延全身。

  千百年來飲過的人血無數,只是單純進食的行為,人類對他而言就像牲畜,負責提供血族所需的主要糧食。

  佔有,對,這種強烈的感覺,他想佔有眼前被他箝住的女孩。

  男人原本黯淡的雙目此刻綻放著異彩,原本露出的尖牙彷彿散發著森冷的光芒。

  凡爾琳當然察覺到男人的異樣,她早料到在佯攻的瞬間對方一定會伸手掐住她的脖子,在算準時機的那一個,憋好氣,送上門後,等待最佳攻擊時間。

  而那個時機,就是現在!

  「以上神......之名。」艱難的吐出憋住的最後一口氣,凡爾琳兩手抓著短刀,用力的朝男人的胸口刺去。

  男人雙目圓睜,有點訝異凡爾琳竟然還有反擊的力氣,他大手一甩,將凡爾琳用力的甩向門外。

  凡爾琳在塵土上翻滾好幾圈,直到背部撞上一顆大樹後才得以停下。

  「嘔......。」

  強大的撞擊力道令她的五臟六腑全攪在一起,一股腥甜湧上喉頭,讓她反射性地彈起身子吐出一大口血。

  冷冽的風壓忽然朝面部襲來,男人睜著血紅的雙眼來到她的眼前,他倆之間的距離僅僅不到一根手指。

  我要......死了嗎?

  那一刻,凡爾琳感受到強烈的死亡氣息。

  「很可惜,你刺偏了。」男人拔出胸前的短刀,審視著刀身,「哼嗯......有聖水加持過的痕跡。」

  接著反手一握,那把短刀便化為灰燼,正如她僅存最後的一絲希望。

  「成為我的一部份吧。」

  還來不及思考男人話語的意義,凡爾琳眼前忽然一花,等到回神過來,她的雙腳已經懸空,自己則被男人已雙臂緊緊禁錮。

  而脖頸間,傳來強烈且深刻的刺痛。

  「啊......呃......。」她叫喊不出來。

  她的力氣,彷彿在一瞬間,全數被抽乾,張開的嘴只能發出簡單的聲響,眼睜睜盯著男人大口大口貪婪的吸食自己的血液。

  不知過了多久,男人依依不捨的離開她的脖頸,意猶未盡的舔了唇邊的血後,轉而咬開自己的手腕吸取大口血液。

  凡爾琳不知道對方想做什麼,只祈求這折磨靈魂的一刻,趕快終結。

  突然間,強烈的腥味撲鼻而來,她意識到男人吻上她的唇,撬開她的齒,血液順著他的舌,灌入口中。

  她本能的想別開臉,卻發現後腦勺給男人給騰出的手托住,本就所剩無幾的力氣,全然無用武之地。

  她只能被迫全部接受男人輸送而來的血,更詭異的是,自己竟然開始回應起男人的吻。

  怎麼會這樣?她的身體如遭烈火般焚燒火熱了起來。

  可是身體彷彿不是自己的,難以言喻的感覺隨著進入體內的血液流竄四肢百骸,末了,她無法控制自己,脫離男人的箝制,自口中發出如野獸般的吼叫後,像斷線的木偶一樣,癱軟在地。

  不知過了多久,原本已經放大的瞳孔緊縮了起來,接著恢復到原來的大小、恢復了生息,凡爾琳此刻就像操線木偶般,四肢已不自然的姿態凹折扭轉的將肢體撐了起來,她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有點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沒什麼血色的十指以其肌膚其他地方。

  她恨恨地閉上眼,接下來的話語幾乎是硬是從牙關中擠出,「為什麼?」

  不等對方回答,凡爾琳抬起頭,同一時間血淚自眼眶中滑落,「你殺了所有的村民,我的家人,為什麼不乾脆也讓我跟著一起死去?」

  「為、什、麼?!」她爆吼,強大的壓力瞬間朝四周四散,襲向來不及閃避的食屍鬼,瞬間爆開成無法辨識的肉塊。

  不過,這對那男人並沒有造成任何效果。

  男人凝視著她,似乎在思考著什麼,說道:「在我咬入你的脖頸時,發現了意想不到的驚喜,而這驚喜是我所需要的。」他的聲音中似乎夾雜著一絲迫切,「於是我改變主意,在你身上賭了一把,沒想到還真被我賭中了。」

  突然一股強烈的風壓掃了過來,男人微微側首,那風壓直接筆直的斬向後方某個倒楣的食屍鬼。

  「小心點,初生的血族力量雖然強大,卻也消耗生命的快,別還沒學會走人就先死了。」他笑著說道,話語中卻感覺不出笑意。


  「無論你想要我做什麼,我都不會屈服於你!」凡爾琳咬緊牙關,目光中閃爍著名為憤怒的光芒,「我會找到你,讓你付出應有的代價!」

  男人聞言嗤笑,彷彿聽見有生以來最大的笑話,「那我等著吧。」

  說完,他消失在一片暗影之中,徒留凡爾琳一個人站在撒拉姆村的殘骸之中。

  體內的血液霎時不斷的翻騰,凡爾琳的心中燃起一把無法撲滅的火焰,她知道,這場悲劇已改變了她的一切,同時也發誓,她不會如那男人所願,被吸血鬼的黑暗所吞噬,她會成為自己命運的主宰並扭轉!

  日出的第一縷曙光穿透了東方的天際,照亮了撒拉姆村的斷垣殘壁。

  凡爾琳因剛重生為血族,尚保有人類時的感官,即使陽光直接照射在身上她也不曉得自己應該躲避,當她意識到時,整個人已經沐浴在日光之下不知道已過了多久。

  她不禁呆愣,抬起手來試圖握住掌心中的光,啊......原來。

  自己雖已不再是人類的身分,卻留下了還是人類時唯一的特質。

  姑且就解讀成,上神所給予的最後慈悲吧。

  她再次回到早已破敗不堪的家,想簡單的收拾個人物品,卻發現沒什麼好收拾的,再看一眼親人殘缺的屍首,咬緊下唇,扭頭離去。

  那一刻,凡爾琳便踏上了復仇的道路,在時間的洪流中展開了旅途,同時她給告誡自己,既然神留給自己僅存的人類特質,便是要時刻提醒自己,千萬別丟失最後的人性。


 第二節  徵兆


    「嚇!」

  李慶自伏案而作的辦公桌上整個人上半身如活魚般彈起,額間滲著滴滴冷汗,過於真實的夢境使得他的胸口,仍劇烈起伏著。

  桌上堆疊著幾本已經卡案許久的文件資料,李慶也是受人所託,看能不能幫忙看出些端倪,倘若有他非管不可的案件,冥冥中就會有感應,然後再按分類堆放。

  可能真都沒他的事,才會看著看著倦意一來,不自覺的直接趴在辦桌上打起盹,彷彿被設計好的,夢著不屬於自己的夢。

  第六感告訴自己,那是曾經發生過在誰身上的悲劇,而他,強烈而清楚的可以感受到,夢中被轉變成吸血鬼的女孩所有的情緒。

  這讓他有些煩悶。

  同時也意味著,某件會牽動到他命運的事件隨時都會找上門,難怪近來那個部門送來所有的案子,他都沒有感應。

  揉著眉心,李慶走到辦公室一隅的茶几,拔開酒瓶上的瓶蓋,隨手拿起方杯,替自己斟了些酒。

  忽然。

  叩叩。

  李慶不小心嗆了口酒,咳了咳,氣順過來後,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,忍不住狐疑。

  今天沒有人跟他預約行程啊,這個時間,會是誰?

  叩叩。

  敲門聲再度響起,李慶放下手中的酒杯,朝門口走去。

  「誰啊?」他問。

  沒有任何回答。

  「X的。」李慶忍不住低聲咒罵,卻還是轉開辦公室的門鎖。

  雖然他在一棟大樓內租了個空間當作個人辦公室,但因不對外開放,不論何時門總是鎖著,不管他人在或是不在,有事求於他,都必須先敲門。

  李慶非常不喜歡無禮的人,不管那個人是活還是死。

  上次有個另一個空間的大哥醉酒胡亂大鬧,鬧到他這來,要不是有上咒,豈還讓祂直接穿透進來?

  那位飄大哥發現穿不進來後,竟直接在門外大鬧起來,惹得李慶直接用強烈的咒術當著其祂兄弟的面直接讓祂永不超生。

  從那次後,李慶所在的這一層樓,一直安安靜靜到現在。

  對......他是陰陽師,但又不是陰陽師,只能算是學了些陰陽門的皮毛。

  嚴格來說,李慶是古老陰陽師家族遠在海外的旁支,因族內人口已所剩無幾,算一算嘛,到他,已是末代。

  換句話說,他是半吊子。

  待李慶打開辦公室的門後,定眼一瞧,門外站著一個男人,身穿黑色剪裁合身的西裝,胸前掛著十字架,蓄著黑色短髮,雖無表情,卻散發著令人溫暖的感覺。

  李慶上下打量了下對方,接著涼涼說道:「你找錯人了。」

  說完,就要把辦公室的門關上。

  男人單手一抬,「啪!」的拍上門板,讓李慶怎麼使力都無法順利的關上門。

  這讓原本招牌的業務用笑容瞬間冷了下來。

  他嗅到一股不尋常的味道,就跟剛才那個夢境給他的感覺是一樣的。

  OK,門不關了,李慶轉身走向辦公桌前的沙發坐下,伸手示意。

  「坐。」

  男人也直接跨步走了進來,在進來的瞬間,李慶特意以餘光瞧了眼。

  這個人對他下的防衛咒沒有任何反應。

  男人順著李慶的手勢坐了下來。

  「抱歉,我這裡平時不太有訪客,茶水的部分無法供應,還請見諒。」

  「不要緊。」那男人說道,抬起眼與李慶對視的瞬間,空氣彷彿凝滯。

  李慶正等對方開口。

  「我叫拉斐爾。」拉斐爾緩緩開口,「李先生應該已多少猜到我的身分。」

  當然不難猜,他感應到整棟大樓連個鬼影都沒有。

  拉斐爾掏出張照片放在桌上,李慶見狀瞇起了眼。

  那是剛才出現在他夢裡的女人。

  李慶本想把照片推回,在觸及的瞬間,照片突然自燃,不到兩秒鐘便成為灰燼。

  「我想拜託李先生替我照看她。」

  「不敢。」李慶恭維著,口吻卻帶著滿滿的輕蔑。

  「李先生相信命運嗎?」

  命運?當然!他怎麼能不信?

  天殺的命運三姊妹,上一次因為無端捲進獵魔人的案子,可是狠狠的被徹底擺了一道啊!

  去他的!

  「看來李先生相信的。」捕捉到李慶短時間內表情的變化,拉斐爾說道。

  李慶冷哼一聲。

  「那就拜託李先生了。」說完,拉斐爾起身準備離去。

  「等等!我還......。」

  李慶聞聲趕緊起身向前欲做挽留,卻被突然出現的一道白光閃的不得不以五指遮住雙眼,待白光散去後,一根巨大的羽毛飄然而下。

  他撿起羽毛,瞇起眼審視一番,忍不住嘆了口氣,對著空氣打了個響指後,那根羽毛便憑空不見。

  「嘖!」李慶忍不住煩躁的撓抓髮際。

  大樓原本的喧鬧在拉斐爾離開沒有多久再度回來,李慶一抬頭,就看到許多鬼怪精魅擠在他辦公室門外,紛紛朝裡頭探呀探的。

  「好了!這裡沒什麼你們想看的!」他揮手驅趕,「去!去!」

  鬼怪們怪叫著,嘴裡嘟噥旁人聽不懂的語言,在李慶的驅趕下瞬間鳥獸散。

  李慶的脾氣古怪歸古怪,還是半吊子的陰陽師,對他們這些鬼怪其實都很關心啊。

  沒有多久,李慶的辦公室又恢復一片寧靜,他也不再久留,快速地收拾好個人物品,拎著手提包,站在門口對著辦公室內部,憑空取出張符咒,念念有詞,接著向上一拋,那符咒便自燃了起來,在落地的瞬間,燃燒殆盡,一點灰也不留。

  他淨化了這個空間。

  讓辦公室的氛圍,回歸到他最喜歡的樣子。

  嗯,舒心。

  李慶滿意的點頭。

  接著扭頭便走出辦公室,鎖上門,準備前往一起案件的委託地點。

  「小李子、小李子。」一道蒼老的女聲在走廊的末端響起。

  李慶反射性的回頭,只見一道模糊的影子自走廊末端急切地走來,李慶拿下眼鏡,那模糊的影子在肉眼看來,成了位拄著拐杖行動不方便的老婆婆。

  老婆婆像是有什麼急切的事情要找李慶,一拐一拐的走來。

  「孫婆婆。」李慶大步流星的向前一把扶著孫婆婆。

  「我不是治好你魂魄上的傷了?怎麼還拄著拐杖?」

  「哎呀,我這是活著時就有的習慣了,要改過來還需要些時間。」孫婆婆滿是皺紋的臉笑著,「倒是你,先別急著走,婆婆有事要跟你說,耽擱你一些時間。」

  李慶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,距離下一個委託案子的約定時間還久,於是他說道:「嗯,我在聽。」對他有話要說的亡魂,他向來很有耐心。

  只見孫婆婆慈愛的輕拍李慶攙扶著她的手背,滿是皺紋的眉目突然精銳起來。

  李慶打著傘出現在一處大樓的封鎖線外,混濁的氣息讓他無法不擰起眉。

  「嗨唷!李慶你來啦!」封鎖線內,一個滿臉鬍渣的漢子朝他打了聲招呼,操著辨識度極高的濃厚口音,讓李慶很快的注意到他。

  漢子「嘿呦」一聲的一腳跨過封鎖線,來到李慶面前,一把直接將他拉了過來。

  「張組,閒雜人等是不能......。」一名員警瞧見趕緊出聲攔阻。

  「欸——他不是閒雜人等。」張組長打斷那名員警的話,說:「他就是我跟你們提過的『特殊人員』。」

  這次的案件過於特殊,原本攔路的員警一聽組長的解釋,便馬上「咻地」退到一旁。

  「嗯......。」見狀,李慶不禁沉吟。

  在他抵達現場看見封鎖線的那刻起,本以為只是普通的刑案現場,隨著踏入大樓的主要範圍,瞬間丕變的磁場讓他不得不倒抽口氣。

  冷汗滴落,李慶轉頭望向張組長,「這裡,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」

  張組長沒了方才在外頭的一派輕鬆,神色也是凝重,他不發一語,示意李慶跟在後頭,在乘坐電梯向上到其中一處高樓層後,電梯「叮」地開門的瞬間,極度恐怖的畫面便映入在他倆人眼前。

  即使張組長已經不下看過至少十次以上,但在電梯開門的瞬間,他仍是有些不太適應。

  邪門!哪有兇案現場散發著連他這種完全不是道上人都能嗅出的陣陣煞氣。

  那是非常空曠的空間,看得出來這個地方原本是個承租的辦公室,不知為何隔間與樓層間的擺設、辦公桌椅全數碎裂到看不出原型,更恐怖的是,偌大的空間還有數不清的人類破碎的屍骸。

  「嚇!」

  太過猝不及防,李慶當場傻愣了眼,但他很快就回神過來。

  好重的煞氣!透過眼鏡都能夠很明顯的看到好幾個霧影在那漂盪,當務之急,必須先淨化整個空間,不然待在這裡的刑事組人員,遲早會出事!

  「張組長,麻煩先請你的組員都退到我身後。」

  「好叻!」張組長應聲,馬上扯開嗓子對面前正在作業的組員大喊:「所有人都先放下手邊工作退到我這兒來!快!」

  張組長一改所有人熟悉的口吻,咬字清晰了起來,於是現場所有作業人員想都沒想得紛紛放下手邊工作,全數退到李慶與張組長的身後。

  在他們面前,阻擋著只有李慶看得見的靈體,那是在人世與冥界之間、殘缺不全帶有執念的邪靈。

  只見李慶深吸口氣,緩緩舉起右手拿下眼鏡,口中念念有詞了幾句,接著睜開雙眼。

  其實李慶並沒有近視,他戴起眼鏡不過是想遮住一些平常不想看到、有時會影響日常的東西。

  他不疾不徐地對著空氣打著一連貫的手勢,最後停在兩手食中指併攏交疊的手勢,那雙平常人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雙眼,此時竟然微微散發著妖異的光芒。

  當然,這光芒只有另一個空間的居民才看的見。

  痛啊......我好痛啊......。

  李慶強迫自己去忽略那些邪靈發出的悲鳴。

  「淨!」

  他大喝一聲,隨著淨字一出,發動強大的咒術,他的腳下同時間起了一個偌大的法陣,霎那間光芒爆發,整個空間混濁不堪的空氣,此時突然令人感到輕鬆了起來。

  「收!」

  李慶對著空氣像是抓住什麼東西般,大力的握拳後接著反向收回的動作,舉凡空間內所有靈體在他收字一斷的時刻,全數被吸入他開啟的另一個空間,那是通往冥界的入口。

  「小、小李啊,你的本事這麼厲害?」張組長率先回神,聲音充滿了敬畏。

  「這只是一小部分而已。」李慶淡淡地回應,習慣性動作的擺擺手示意張組長等人,「這裡的煞氣已經清理乾淨,你們可以進去了。」

  嗯?

  李慶瞥見蹲在角落的地基主。

  在快速把含張組長在內以及他所有的組員全身淨化過磁場一遍後,他便筆直的朝那地基主走過去。

  那是孩子模樣的地基主,看起來似乎是嚇壞了,連李慶已經蹲在距離祂非常近的距離也沒有察覺。

  冷不防地,李慶伸手搭在地基主的肩上,一股電流順勢穿透而來。

  他抬起眼,見地基主突然轉頭用已經翻成白眼的眼目看著自己,李慶想把手抽開,腦子裡卻被強行灌入這裡不久前發生的一切。

  那是......。

  昨晚出現在他夢中的女人!

  凡爾琳。

  湛藍發亮的瞳孔,揮舞著染滿鮮血的雙手,嘴角滴落著一滴又一滴的血液,而她的腳邊,散落著殘缺不全的肉塊。

  李慶聚精會神的想再藉此獲取更多的資訊,無奈畫面就此戛然而止。

  你是無法逃過命運的。

  地基主的意念再度傳來。

  李慶一回神,卻發現原本抓著他的手的地基主早已恢復原本的模樣,正用一臉疑惑的表情看著自己。

  「小李!小李!」張組長在一旁叫喚著。

  「來了!」李慶應道,他摸了摸地基主的頭,用意念跟祂溝通著。

  多謝大仙告訴李慶這些資訊。

  地基主則笑開了嘴,好似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,起身蹦蹦跳跳的穿牆離去。

  「張組長。」李慶走了過來。

  張組長用兩人聽得見的聲音說道:「小李啊,你剛才是在做些善後工作嗎?」

  他抬了抬下顎,指向方才李慶蹲著的牆角。

  李慶不發一語的看著張組長。

  「行!你別這樣看我。」張組長舉起雙手做投降貌,「我還記得我們的協議,但就好奇唄!連透露點端倪也不行嗎?」

  「不行。」李慶冷冷地說道,頭也不回的離去。

  「那小李,你說這案子我要怎麼向上頭交代呢?」張組長朝著李慶的背影大喊。

  「跟以往一樣。」他涼涼的丟下這句話,很快的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。

  說到李慶與張組長相識的過程,也還真有那麼一點奇妙之處。

  張組長本名叫張大丰,是個年約四十五左右、來自良縣的漢子,至今未婚,在兇案組打滾多年,一直都是組員的身分,在近三年多以前,有次發生離奇無法解釋的案件,他們小組的前任組長遞了張名片給他,叫他直接去找李慶這個人。

  「空間淨化師?」

  張大丰前後翻了翻名片,他對這個頭銜有些嗤之以鼻,這跟這次的案件有啥鬼關係?

  第一次見到李慶,只道是個不及二十五的毛頭小子,不發一語的對他從頭盯到腳後,一字簡單的「走。」,就把他甩在後頭的前往案件現場。

  那時候,張大丰一個字都還未對他提起相關資訊。

  之後就發生常理無法解釋的事情。

  那次,他失去了自踏入警界就一手拉拔他的組長,小組許多成員也因此分別受到輕重傷,而李慶,則一改其名片上給人的疑惑印象,挺身擋在他們所有人面前,抵禦來自另一維度空間的襲擊。

  從那次以後,他們就維持著奇妙的關係。

  只要發生非按常理就可以解決的案件,就是李慶協助他們的時候。

  回憶終了。

  張大丰無奈的吁了口氣,轉身繼續指使屬下做事。


  第三節  命運停駐之夜


  李慶一改往常返回住辦處的路線,選擇改以乘坐地鐵,當他踏入候車月台時,更加確定,有個不屬於人界的妖物,自不知何時起,悄然跟在他身後。

  他在心底暗叫聲糟,剛才幫張組長處理案件,耗費過多的靈能,竟不察覺自己什麼時候被盯上!

  掐指一算,李慶無奈地嘆了口氣,大戰在即,無可避免,他試圖再多卜算更多的細節,卻發現指節運動到某個位置時,像是遇到無形的阻力,無法再推動下去。

  見此,李慶眼神一黯。

  列車緩緩駛進站,旅客們上車,下車。

  在列車即將完全離站之際,有個高大個子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月台上,在眨眼的功夫間,消失不見。

  李慶找了個空著的自由座,那是個由兩張椅子連在一起的座位,靠近窗戶的位置已經有位小姐先坐著,李慶朝那位小姐點頭致意後便坐了下來。

  他深吐口氣,閉上眼利用空檔養神。

  在隔一個走道的鄰近座位,有位女子在李慶坐下的同時緩緩的睜開眼,以視線的餘光盯著對方。

  嗯?是陰陽師?這股靈力……又似乎不是。

  他知道有不祥的東西跟著他進了這節車廂嗎?

  列車忽然劇烈的晃動幾下,接著減速,直到完全停下。

  沒多久,廣播聲響起:

  「各位親愛的旅客您好,剛才列車行駛的鐵軌上發生異常,導致列車行進間發生異狀,列車長已經下車察看,還請各位旅客稍待片刻。」

  李慶一聽,立刻睜開眼,心裡頓時湧起不祥的預感。

  他站起身,單手結印,無形的結界以他自身為中心迅速向外擴展,保護著結界內的乘客們。

  他必須走到前面的車廂,查清那股不屬於人間的異樣氣息,究竟藏匿在何處?

  就在這時,車廂內的燈光閃爍不定,忽明忽暗,四周圍的氣氛像是受到無形的壓迫,給人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。

  強力的壓迫感突然從前方迅速傳來,李慶擺好架勢,集中精神,在車廂自動門被那股力量撞開的瞬間,他迅速催動全身的靈能將結界加固,同時也清楚瞧見那強力壓迫感的源頭。

  看來甭查了,那是人類?

  不!這感覺......。

  李慶的大腦還尚未迅速判斷完畢,他的身體遭到重擊,高速飛向後方,強大的重力加速度讓他撞上許多座椅和閃避不及的乘客。

  他撐起身子,感受體內傳來的陣陣劇痛,忍住嘔血的衝動,勉強穩住身形站了起來。

  「呀!」

  見此情景,車廂內的乘客頓時失控,開始四處逃竄。

  李慶心中一緊,急聲大喊:「冷靜點!都到我身後!不要驚慌!」他的聲音在驚慌失措的人群中顯得格外嘹亮,但效果卻微乎其微。

  「哼嗯——自動送上門的食物。」

  那個「人」咧開嘴,露出駭人的利牙,閃爍著森冷的光芒,伸手攫住一名乘客的脖頸,張口朝頸部側邊咬下。

  鮮血如注,直到那可憐的乘客不再掙扎,身體毫無血色,那「人」才滿足地鬆開手。

  那個「人」將被吸乾血液的可憐乘客丟到一旁,像是隨意扔棄再普通不過的垃圾一樣,他緩緩扭頭過來,目光定格在李慶身上,唇邊殘留的血液在他舌尖輕舔間顯得格外詭譎。

  李慶見狀立刻雙手結印,試圖釋放出更強的防禦結界,然而,當靈能注入結界的瞬間,他胸口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,這股刺痛感彷彿是一道無形的鎖鏈,阻斷能量的流動。

  他猛然愣住。

  靈能供應瞬間中斷,所有釋出的結界也隨之崩塌,乘客再度陷入恐慌向後方車廂逃竄。

  「偏偏在這種時候……。」李慶有些無奈,但他並未因此絕望,依然保持冷靜,目光緊緊鎖定眼前這個散發著強大邪氣的怪物。

  對方的嘴角微微勾起,顯露出一抹邪笑,彷彿早已預料到李慶的困境,邁步向他靠近,步伐輕盈而緩慢,每一步都如同催命符般,壓迫著李慶。

  「怎麼?只有這樣?」那人的聲音低沉,帶著一絲嘲弄,「竟然會在這種時候失靈,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半吊子的除魔師。」

  李慶深吸一口氣,試圖穩住心神,確認胸口的刺痛不再,他決定改以另一種方式應戰。

  拜現今蓬勃的動漫與電玩市場發展,讓他知道,在實戰之上,法術是可以靈活應用的。

  他還有言靈啊!

  「力量、敏捷強化!」李慶喝道,雙手打了個響指。

  言靈的效果瞬間展現,他感覺到一股新的力量湧入四肢,體內的肌肉緊繃起來,他可以感覺到,反應速度和力量因此大幅提升。

  儘管靈能流動中斷,他還是可以通過言靈增幅身體的基本能力。

  感覺不錯。

  李慶空揮了幾拳,姑且暫時當一下什麼物理法師吧。

  他迅速環顧四周,確認車廂內的乘客已經全數逃離後,決定採取主動攻勢,他猛然出拳,一擊轟向身旁的座椅,座椅在強大的力量下應聲飛起,砸向那怪物的方向。

  「砰!」第一張座椅直擊對方的胸口,但那個人只是輕描淡寫地揮手一擋,椅子如同紙片般被彈開。

  李慶毫不氣餒,接著又揮出第二拳、第三拳,連續將周圍的座椅砸向對方。

  對方的動作依然顯得輕鬆,但他那微微皺起的眉頭洩露了些許不耐煩,他顯然沒有料到李慶會改用這種方式攻擊,而這些連續的打擊明顯的目的是要轉移他的注意。

  「這小把戲能拖延多久?」對方嘲弄道,眼中卻閃過一絲殺意,「即使是半吊子的貨色,對我來說,仍可勉強塞牙縫。」

  「你、你不是一般的魑魅魍魎,你到底是什麼東西?」李慶微喘著氣,質問道。

  使用言靈是不得已的手段,倘若不是靈能無法催動的窘況,他也不想使用。

  「無知的傢伙,竟然沒見過血族?」對方冷笑說道:「這有愧你陰陽師身分啊!我乃血族中高階的存在——使者。」

  說完,使者不忘用手指撩撥一下前額的劉海,動作顯得自信而隨意。

  李慶一時間有些愣住,脫口說道:「那種東西,不是只存在創作者幻想......。」

  話音未落,他喉間忽然傳來一陣強烈的窒息感。使者的雙手如鋼鐵般緊緊掐住他的脖頸,李慶本能地伸手抓住那雙冰冷的手臂,雙腳在空中劇烈踢動,卻全然無法擺脫對方的控制。

  他感到自己的力量一點點流逝,直到溫熱的液體從口中溢出,才了悟自己正步上那些近日被害同行的後塵——除魔師們被吸乾血液,死狀悽慘的畫面閃過他的腦海。

 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模糊斷裂之際,脖頸間的壓力忽然消失,李慶如同斷線的木偶般跌坐在地,渾身無力。

  他艱難地抬頭,透過有些模糊的視線打量那名黑色西裝女子,渾身散發著一股與使者相似的氣息。

  屬於死亡的氣息。

   李慶心中不由得一沉,難道他的命,今天要在此給天收去?

  他摘下龜裂的眼鏡,毫無意義的殘骸已經無法再使用,乾脆將其扔到一旁,身子靠在車廂殘存的座椅旁努力呼吸著。

  「原來是你。」使者的聲音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,但他迅速掩飾住,「這不成熟的陰陽師是我的獵物,你莫插手。」

  使者的話裡帶著一絲威脅,但他的心情卻不再如表面那般從容。

  眼前的黑衣女子,艾然,他竟一直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,直到此刻,這讓他心底掠過一絲憤怒,身為驕傲的血族高階使者,他無法輕易承認自己的失誤,尤其是在這種時刻。

  這也意味者,艾然實力明顯比他要強許多。

  艾然其實可以選擇更便利的方式返家,但她喜歡搭乘地鐵,像個普通人一樣,上下班通勤。
  她已經注意李慶有一段時間了,不知為何,自己的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追隨這個男人。

  艾然很清楚,這種感覺與看到「食物」時的飢餓完全不同。

  這是某種更深層的感受,一種無法言喻的情感,漂泊了五百年,艾然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特殊的情感,彷彿這個男人在她漫長的生命裡撥動了什麼深藏已久的東西。

  當她感受到李慶的生命在逐漸流逝的那一刻,她再也無法克制那股難以言喻的情感,動手插入即將上演的虐殺。

  她微微側過頭,說道:「這個陰陽師,不是你的獵物。」她的聲音森冷無比,帶著無法抗拒的力量,彷彿每個字都擁有壓倒性的威懾力。

  使者皺起眉頭,似乎想要反駁,但強烈的求生本能讓他遲疑了片刻,他忍不住疑惑,艾然並不是純血,是經由原生血族將人類轉化而成吸血鬼,艾然給予得壓迫感太過強大,強大到給了他一種熟悉感,卻又遠超出他的認知,倘若繼續執著,後果可能不堪設想。

  經過一番內心的拉扯,血族的驕傲終究戰勝了理智,使者決定不顧一切對艾然發起攻擊。

  然而,就在他即將碰觸到艾然的瞬間,一股強勁的風壓猛烈襲來,使者尚未反應過來,視野便瞬間陷入一片漆黑。

  艾然的攻擊毫無預兆地降臨,他的人中以上的部位被強大的力量直接摧毀,緊接著腹部被一擊洞穿,整個人被震得騰空飛起。

  使者暗紅的血液四處噴濺。

  然而艾然並未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,身影如鬼魅般躍至使者上方,隨後一腳重重踩下,將他狠狠壓落至地面,車廂地板應聲崩裂,凹坑顯現。

  確認使者暫且無法動彈後,艾然轉身走向已經處於半昏迷的李慶。

  「還能動嗎?」

  李慶緩緩搖頭,艾然在他的視線裡只剩一片模糊的影子,與殘存的聽覺。

  艾然看著地上的李慶,內心掙扎了一番,她確有辦法救他,卻不是對方會輕易接受的方法,李慶醒來後可能會氣到想盡辦法用任何手段對付她,但現在的情況已經容不得她猶豫。

  她抓了抓頭髮,心裡默默嘆了一口氣,她雖非純種的血族,倒可以透過另一種方式拓展屬於自己的血脈,抱著盡力一試且複雜的心情,艾然抬手咬破了自己的手腕,讓大量的鮮血滴落在地。

  她開始用一種古老的語言喃喃低語,語速緩慢而清晰。

  「吾於此宣告——汝以身追隨於吾,吾命寄託于汝。響應吾之召喚,若願順應於此,便應響之!」

  當最後一個音節落下,一道閃爍著古老符文的巨大魔法陣出現在她與李慶的腳下。

  符文發出詭異的紅光,包圍住兩人的身軀,李慶的身體緩緩漂浮而起,懸在半空中,與艾然的目光正面相對。

  「吾以吾血化作契約之鑰,與汝簽訂!」

  艾然含了口自己的血液,然後走近李慶,唇舌交觸間,她將那充滿咒力的血液渡進了李慶的口中,李慶的喉頭本能地動了一下,隨後開始不由自主地吞嚥下艾然的血液。

  「於此起誓,自此吾之所需,汝必應之。」

  符文的光芒猛然一閃,彷彿契約已經生效,李慶的體內似乎有什麼東西覺醒了,他的氣息逐漸穩定下來,原本奄奄一息的身體竟然開始恢復生氣,但這一切都來得太快,他甚至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事,只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正湧入他的體內。

  「這是……」李慶低聲呢喃,還未完全清醒過來。

  「這是血契。」艾然語氣平靜,但她的眼神卻帶著一絲複雜,「現在,你的命,已經和我綁在一起了。」

  艾然退到李慶身後,冷靜地看著場上的局勢,對他說道:「晚點再和你解釋。」

  這場戰鬥的最後一擊應該交由李慶來完成,畢竟,這不僅是為了拯救他自己,還是對他的能力和意志的一次考驗。

  李慶感覺到體內靈能重新流動,這次沒有再受到阻礙,他明白接下來必須一舉解決眼前的血族。

  他迅速催動靈能,將其集中在喉間,打算使用最強的咒言將其殺之。

  使者那恢復如初的身影,正憤怒地瞪著李慶與艾然,尖銳的獠牙露出,殺意騰騰,然而,他並不知道,回合已經進入最後的倒數。

  李慶深吸一口氣,雙眼緊盯著使者,口中唸道:「被陽光燒死吧!混蛋。」

  被陽光燒死吧!混蛋。

  這句話彷彿引發了一個潛藏在空間中的力量,在原本只有少數燈具微弱照明的隧道內,某處空間像是被無形之手撕裂開來,一道灼熱、刺眼的強光突然毫無預警地從裂縫中射出,筆直朝使者襲來。

  使者眼中閃過驚訝,試圖閃避,但一切來得太快,他的身體瞬間被這猛烈的陽光照射,強烈的灼燒感立刻傳遍全身,皮膚開始冒煙,接著猛然起火燃燒,他痛苦地尖叫著,聲音短暫而淒厲,沒幾個音節便隨著他的身體化作灰燼,僅剩下一堆殘渣留在地上。

  李慶沒想到他竟然可以打破時差的限制,將不應在夜晚出現的陽光,喚來他們所在的空間。

  他喘息著,感受到體內的力量漸漸消散,然而這次他沒有因瞬間消耗的大量靈能而倒下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感,彷彿他已經提升到一個全新的境界。

  他看了眼一旁的艾然,若不是那一身完好無損、無塵的西裝,還真完全看不出她曾短暫的加入這場激戰。

  「沒想到有一天,我會需要張組長來收拾我親手搞出的殘局。」李慶說道。

  他走到某位涼透的乘客旁,蹲下來雙手合十唸了句後,從對方身上取出手機,利用其還完好的指節解鎖後,撥了一組號碼。

  「喂?張組長,是我小李,麻煩你來趟......。」

  沒有多久,張組長循著李慶手機發出的訊號,帶著一隊人馬來到他們所在的列車隧道。

  待張組長指令下達完畢將所有人員撒下去後,他快步走到李慶面前,眉頭深鎖,目光在李慶身上打量。

  「小李,你還好吧?有沒有受傷?」他的語氣帶著濃濃的擔憂。

  李慶輕輕搖頭,雖然身體還有些不太適應剛從瀕死狀態回復。

  「我沒事,張組長,就是靈能耗得太多,恢復需要點時間。這次是多虧了這位小姐,不然我早就交代在這了。」

  李慶將艾然解釋成見義勇為的同行,張組長依然帶著幾分懷疑的目光,但他相信李慶選擇不對他說實話也是有自己的理由,最後也只能選擇相信他。 

  張組長將所有後續處理工作交給了手下,然後叮囑李慶好好休息,避免再遇到危險,當艾然提議讓李慶去她的事務所休息時,張組長雖然顯得有些驚訝,但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,畢竟他對李慶的安危有著深切的擔憂。

  「小李就麻煩你了。」

  「不會,同行間有難,搭救是應該的。」艾然說道。

  張組長微微點頭,他對艾然的氣息感到異常,卻沒有表現出太多懷疑,他只是拍了拍李慶的肩膀,說道:「好好休息,有什麼事再打電話給我。」

  「我的手機剛剛死了。」

  「啊......。」張大丰抹了抹臉,指著艾然說道:「你先跟艾然小姐借事務所的電話吧!」

  李慶點頭,便轉身跟著艾然離開,他們沒有走很久便離開隧道,來到鄰近的道路上。

  艾然用U步叫了輛車,來到她所謂的「事務所」——事實上是她的私人住處。

  艾然住在一棟外表看似普通的老公寓樓中,但李慶一踏入這棟建築的範圍,立刻感覺到許多詭異的氣息在四周流動。

  喃喃無法辨識的低語,空氣中流淌著一種異常的寒意,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探著他。

  由於李慶的雙眼已經沒有施過法的眼鏡屏蔽,現在的他,可說是「門戶大開」的狀態。

  在這個城鎮裡,有哪個魑魅魍魎不認識他的?

  李慶眉頭微皺,這種來自異度空間的注視,讓他渾身感到不自在。

  艾然走在前方,似乎對此毫不在意。

  「不用擔心,他們只是好奇而已。」她的語氣冷靜,像是習以為常,「他們和你一樣,都是些在異界和現實之間遊走的存在,自從我住進來,他們就一直相安無事。」

  李慶有些疑惑:「等等,你看得見他們?」

  艾然點頭,「嗯。」

  然後勾起一抹微笑,回頭瞥了他一眼:「因為你現在是我的『契約者』,也許你身上的氣息跟以往已有所不同,他們也只是好奇飄來看看。」說罷,她伸手按下一層樓的電梯按鈕,帶著李慶進入了電梯。

  電梯裡的氣氛異樣安靜,艾然的目光始終凝視著前方,在這狹小的空間裡,兩人呼吸的聲音清晰可聞。

  「我們到了,歡迎來到我的住處,你是我的第一位客人。」電梯門開啟,艾然領著李慶進入她的公寓。

  這是一個簡潔、現代感十足的空間,空氣中飄著一股淡雅的香氣,白色的牆壁搭配深藍色家具,擺設淡雅、線條流暢,整體顯得寧靜又有秩序。

  艾然指了指沙發,示意李慶坐下:「你坐一下我準備點東西。」她轉身走向廚房,留下李慶一個人陷入思索。

  李慶坐在沙發上,四下環顧一番,剛剛經歷的戰鬥雖讓他筋疲力盡,但現在他感覺到一絲從未有過的平靜,顯然一切與艾然有關,而他依然搞不清楚她的真正目的。

  沒多久,艾然從廚房走出,手裡端著兩杯熱茶,其中一杯遞給李慶,「這是安神茶,有助於放鬆神經。」

  李慶接過茶杯喝了幾口,隨著溫潤的茶水緩慢入喉,緊繃的身軀確實隨之放鬆了不少。

  他端著茶杯,輕輕轉動,思緒回到不久前那場驚險的戰鬥,他不禁苦笑,「看來這次命運把我捲入了更深的麻煩裡。」

  他抬起頭,看著艾然,疑惑問道:「不好意思,我想問個失禮的問題。」

  「你問。」艾然淡淡回應。

  「既然你看得見異界兄弟姊妹,你是怎麼與他們和平共處?」就李慶所知,雙眼瞧得見另一個世界的人,只要異界鬼魅魍魎知道你這雙眼看得見他們,通常都不會有和平的生活。

  換言之,他們會不斷的騷擾你。

  「噢!這個嗎。」艾然撇了撇嘴,似笑非笑說道:「先向你解釋我的身分吧,我叫艾然,沒錯,就是那使者口中所謂的吸血鬼,我的確曾經是人類,但那已經是五百多年以前的事了。」

  艾然目光掃過陽台的落地窗,秀眼一瞇,那群原本趴在玻璃上的鬼魅瞬間鳥獸散,明確感受到來自艾然無聲的威脅。

  「血族之所以稱為血族,是因為他們透過內部繁衍而生,因血統純正,為做區別,才以血族、吸血鬼來做區分,但因先天缺陷的關係,他們要繁衍出新的後代,也相當不易,所以才會需要透過轉化人類來壯大族群。
  至於轉化失敗的,則統稱叫屍鬼,他們沒有自我意識,全靠本能行動,有如行屍走肉,如果不幸遇上一隻,還可以盡力一拚,但若遇上一群......。」

  艾然頓了頓,喝了一口安神茶,繼續說道:「就準備見上帝吧,不過你不用擔心,現在我們已經是建立契約的關係,你大可不必擔心會遇上那群麻煩的......傢伙?」

  臉頰忽然傳來一陣刺痛,艾然伸手一摸,溫熱的觸感已經向她說明一切,她靜靜的看著李慶的,那帶著怒意的臉龐,嗯哼!他會這麼生氣想也是情有可原。

  「你根本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!艾然小姐。」李慶再次集中靈力,食中二指閃著微光,打算再發動攻勢,誰知艾然的動作比他更快,瞬間捉住他的手指,另一隻手壓住他的胸口,輕而易舉地將他按倒在地。兩人糾纏的姿勢,讓氣氛變得詭異而曖昧。

  「使魔怎麼可以反攻擊主人呢?」艾然瞇起雙眼,語氣故作低沉,像是指責李慶對她做出的行為是多麼地不恰當。

  「你說我是什麼?」李慶愣了一下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  艾然嘆了口氣,她不太想讓李慶明確的了解他們之間真正的關係,「我說,你是使魔,而我是你的主人。」

  轟然一聲!李慶爆發他的靈能,將艾然從他身上震開,四周的家具劇烈移位,有些撞擊到地板,發出刺耳的聲響。

  「欸你!」艾然正想沖著李慶發火,想也知道那些可憐的地磚已經出現擦痕。

  將家具重新擺放事小,但這空間內所有地磚,是她特別向一位特別的客戶訂製、客製化製作,意義非凡!

  但她看見李慶竟紅著眼眶,神色複雜地望著自己時,那一刻,所有的怒火瞬間消散。

  艾然像洩了氣的皮球,無奈地嘆了口氣,隨後帶著一絲寵溺,張開雙臂,玩笑道:「要主人給個愛的抱抱嗎?」

  李慶被她這突然的舉動逗得笑了,隨手抓起一旁的抱枕朝她丟去,不忘回嗆:「誰要你的愛!」

  艾然輕鬆接住抱枕,哈哈大笑。

  就在這一刻,一道模糊的畫面突然閃過李慶的腦海——早上在辦公室打盹時的夢境,夢中那個流著血淚、仰天長嘯的女人,與眼前的艾然驟然重疊在一起。

  瞬間,一股恍然大悟的感覺湧上心頭。

  李慶終於明白了,為什麼大天使拉斐爾會找上他。

  這一切,不過是命運設計好的局!

  一股怒火在胸中升騰,他真想對著天空怒吼,狠狠地比出中指,再大罵幾句髒話,來發洩這種被擺佈的無力感。

  察覺到李慶的異樣,艾然揮了揮手,在他眼前晃了晃,試圖把他的思緒拉回來:「喂,怎麼了?突然發什麼呆?」

  李慶眨了眨眼,迅速回神,但那種被命運擺弄的無奈依舊縈繞心頭。

  他苦笑了一聲,語氣中透著看透一切的頹然:「妳就是凡爾琳吧?幸會,同為命運女神的手下玩物,我叫李慶。」

  艾然微微一愣,眉頭緩緩皺起,眼中的笑意頓時褪去,她沉默片刻,咀嚼這個名字帶給自己所有的感覺,也似乎在思索如何回應。

  最終,她僅淡淡地開口:「凡爾琳……沒想到,這麼多年後,還有人記得這個名字。」

  李慶的目光鎮定,直視著艾然:「當然會記得。畢竟,大天使拉斐爾早上來過我的辦公室,一直叨念這個名字。」

  言下之意,就是嫌他吵。

  艾然默默收拾一室的混亂,神色有些複雜。

  都叫他不要管我了,這個事爸!

  艾然暗自在心中抱怨,彷彿可以在天邊某處看到拉斐爾面無表情的對她比了YA手勢。

  「OK,我的主人,請問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走?」

  因為所有的家具剛剛都被他的靈能震到位移,李慶乾脆原地盤腿而坐。

  「你還是叫我艾然吧,雖然我們是主從關係,但我並沒有制約你,你還是自由的。」

  「好。」

  「你不氣我?」艾然邊收拾邊問道。

  「氣啊!怎不氣?」李慶回答的咬牙切齒,聽得出來他很努力壓下怒火,「我堂堂一介陰陽師,竟成了妖物的使魔,這怎麼可能不氣?」他停頓了一下,語氣放緩,「但我相信,你那麼做,一定有你的理由。」


  艾然停下手中的動作,直視著他,「你還記得當時,你生命的燈火,就要熄滅了嗎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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